葉渭渠先生（2005年8月14日在團結(jié)湖自己家中） 攝影/周曉蘋
葉先生夫婦的成就使人相信，只要心懷夢想，堅持不懈，生命就能煥發(fā)出動人光彩 成都翻譯公司
周曉蘋
“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，便是雪國。夜空下一片白茫茫�；疖囋谛盘査巴Ａ讼聛怼！边@是川端康成名作《雪國》的開頭。如此靜美的譯文，出自我國著名翻譯家、日本文學學者葉渭渠之手。
由于突發(fā)心梗，葉先生于12月11日晚西去雪國，享年82歲。這段文字，難道不是對葉先生一生最好的詮釋嗎？
學者的眼光和前瞻性
和葉先生的相識也和川端有關(guān)。那是1999年的夏天。這一年的6月14日，是川端康成的百年誕辰。我打電話向葉先生約稿，他滿口答應。不久，葉先生的學生劉迪從日本回國，我們一塊去了團結(jié)湖北二條葉先生的家。
當時葉先生夫婦住的是那種老式的小兩居，比較擁擠，因為房子里到處都是書。葉先生要送書給我們，一下子就爬到梯子上去找，身手十分矯健。當天的話題除了川端還有三島，因為葉先生的夫人唐月梅老師是研究三島由紀夫的。葉先生笑著說：“你看，只要一談三島，她就滔滔不絕�！�
我告訴他們，我買過他們夫婦最早譯的《古都·雪國》，那是我讀的第一本外國小說。那種空靈和唯美，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的。我問為何《古都》在前《雪國》在后，葉先生解釋道：那是由于改革開放伊始，人們的觀念還沒有完全開放，川端康成當時還是個禁區(qū)�！啊堆﹪泛汀豆哦肌肺覀�1979年就翻譯出來了，結(jié)果在出版社拖了差不多兩年。因為有人說《雪國》是寫‘五等妓女出賣肉體’的，要撤掉，只出《古都》�！比~先生說，我們堅持寧愿退稿，也不撤《雪國》，因為《雪國》是川端康成最卓越的作品。這家地方出版社不愿割愛，于是請示當?shù)爻霭婢�，最終獲準出版。但為了淡化《雪國》，就把《古都》放在了前面。
眾所周知，《雪國》后來受到中國讀者極度的喜愛，并被教育部指定為大學生必讀書之一，這充分證明了葉先生作為一名學者的眼光和前瞻性。故川端義子、東京大學教授川端香男里在《致中國讀者的話》一文開篇云：“承蒙葉渭渠、唐月梅等日本文學研究家的努力，川端康成文學在中國得以廣為人知，并且得到了理解�！贝送膺�有他們夫婦對三島由紀夫的譯介和研究，在當時也是需要勇氣的。
葉先生說：“我們選擇了川端康成、三島由紀夫這兩個至難解讀的、要冒一定風險的，但卻在日本現(xiàn)當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不能忽視的人和作品，作為我們學術(shù)的切入點，目的是從嚴難入手，以點帶面，進一步全面挖掘日本文學的礦脈�！�
真正的輝煌從退休開始
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，改革開放以來日本文學在中國的傳播，涉及到的很多事情都與葉先生夫婦有關(guān)系。比如當時有兩部有名的日本電影《砂器》和《華麗的家族》，前者的電影劇本是葉先生翻譯的，后者根據(jù)山崎豐子的三卷本小說《浮華世家》改編而成，而《浮華世家》中文版的譯者就是唐月梅。
后來，我了解到，葉先生夫婦是歸國華僑。懷著拳拳報國之心，1952年他們從湄公河畔歸來，雙雙考入季羨林先生任系主任的北大東語系。葉先生自己也說，他們倆當時很浪漫。“中秋夜，我約了月梅到東單公園賞月，由于沒有錢，兩人吃的一塊月餅，你咬一口，我咬一口�！�
畢業(yè)后，他們雙雙分到國務院的外事部門，具體說來就是搞外事接待工作。而真正從事日本文學的翻譯和研究工作，卻是在上世紀70年代從五七干�；貋碇�。如葉先生所述，他們以“從清水寺舞臺跳下去”的決心，棄政從文，完全走學問之路。葉先生說：“我沒想到我年已五十四，還有機會踏入我國最高的學術(shù)殿堂——中國社會科學院，實現(xiàn)我苦苦追求的夢想。”他們的同行、日本文學翻譯家陳喜儒認為，葉唐二人真正的輝煌是在退休之后。
他們的工作量和成果是相當驚人的。陳喜儒先生說其翻譯、主編、著述的作品加起來超過了200本。我想這毫不夸張，因為我本人所獲贈的他們出版的書籍，就占了我書柜的整整兩層兩大排。
每次去葉先生家都十分感慨，都覺得他們的勤奮，他們的精神太值得年輕人學習了。他們的成就使人相信，只要心懷夢想，堅持不懈，即使韶華不再，生命照樣能煥發(fā)出動人的光彩。
葉渭渠和夫人唐月梅同在北大校園讀書時的留影
“倚梅齋”的故事
我認識葉先生時，他已經(jīng)70歲了，但他全然不見老態(tài)，尤其是心態(tài)很年輕，總是在不斷地學習、嘗試新的事物。
最初他給我傳稿子，是發(fā)傳真。但沒多久，他就學會用電腦了，并且知道了怎么上網(wǎng)。再過一段，他就買了漢王手寫筆，開始用電腦寫作，同時學會了發(fā)電子郵件。再后來，他自己親自掃描圖片，而且還學會了刻錄光盤。
記得我們合作“20世紀外國經(jīng)典作家傳記“這套叢書時，他寫《川端康成傳》，唐月梅老師寫《三島由紀夫傳》，所有圖片都由葉先生親自掃描，然后一張張編號，寫好圖片目錄，如何插圖清清楚楚，一目了然。當時為了排除干擾，同時利用國外圖書館的便利，他們夫婦住在美國的兒子家著書寫作，葉先生有時會回到國內(nèi)來。為了方便，他在美國和中國都買了掃描儀。我當時說，怎么稿費還沒拿到，您就先去掉了一大塊。他說沒關(guān)系，自己掃描好，資料不會丟。
葉先生很喜歡同年輕人交朋友，從不擺老資格，所以他們家經(jīng)常有很多年輕人造訪，包括一些媒體朋友。我當時上班的地方離葉先生家很近，有時候，常常一個電話，騎著自行車就去了。但到了樓下還要再打電話，因為樓門是鎖著的。這時，葉先生或唐老師就會熱情地從6樓的窗口探出頭來，隨后將鑰匙從樓上扔下來。鑰匙掉在地上清脆的響聲，至今在我的耳邊回蕩。
近年葉先生夫婦搬到了南三環(huán)百子灣一個現(xiàn)代化的小區(qū)里，住房條件有了改善。他們的書房就設在大客廳里，名為“倚梅齋”。不變的是，他們每天都有規(guī)律地起床、工作。如上海譯文出版社副社長趙武平所言：“兩張對著放的書桌，一張是葉先生的，一張是唐先生的。挨墻兩排書架，葉先生背后的書架放他出的書和用的書，唐先生背后書架放她的書�！蔽液挖w武平想的一樣，“唐先生以后怎么獨自面對那書桌呢？”
成都翻譯公司
葉渭渠先生和大江健三郎在一起（2000年9月北京貴賓樓飯店）攝影/周曉蘋
記者手記：與大江有關(guān)的往事
葉渭渠先生為人謙和，好說話。在工作上只要遇到與日本文學、文化有關(guān)的問題，都可以隨時向他求教，甚至別人的稿子也可以發(fā)給他看。記得1999年我在做日本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小說《空翻》的報道時有些困惑，葉先生就主動提出，可以讓他看一下稿子。他看后把意見寫在稿子上，用傳真發(fā)過來，解決了本人的難題。
2000年大江訪華前夕，在美國的葉先生和我通過電話及郵件反復溝通，商定和大江對談的要點。9月26日大江訪華當晚，葉先生夫婦、林林先生和大江如期舉行了“四人談“。當時出現(xiàn)了一個情況，就是90歲的林林先生，說著說著就有些偏離我們事先商定的主題，比如他反復強調(diào)：“全世界人民愛好和平�！边@顯然不是媒體所需要的。而大江則側(cè)身洗耳恭聽，從不打斷林林先生的話。在這種情況下，我只得把求助的目光轉(zhuǎn)向葉先生夫婦。他倆心領神會，巧妙地轉(zhuǎn)移了話題，使得那次報道得以順利完成。（周曉蘋）
溫馨記憶：本報的“救火隊員” 成都翻譯公司
葉渭渠先生不像有的上了年紀的學者，對給報刊寫稿有排斥心理，相反，他很樂意做一些外國文學及文化的普及工作。甚至有時候能按照報刊的要求，力求把學術(shù)化的東西改得通俗易懂，以適應普通讀者的閱讀。
葉先生很支持《世界新聞報》，給本報寫了不少稿子，如《日本“新窮人“捧熱〈蟹工船〉》、《回憶恩師季羨林二三事》、《日本古都掀起大唐文化熱》、《尋找日本繪畫中的中國脈絡》等，均獲得了較好的反響。尤其是在缺稿的情況下，葉先生好幾次都充當了“救火隊員”，為本報緊急趕稿。當報社領導和同事得知為我們趕稿的專家竟然年逾八十，都感動不已。
葉先生說，報紙辦得不錯。他把刊有自己文章的《世界新聞報》寄給原北大的同學，他的同學馬上訂了一份報紙。有時候報紙沒收到，葉先生就會打電話來問。今年8月24日他在本報發(fā)表了長文《解析俳句后面的中國文化》，不知為何樣報寄了兩次他都沒收到，只好給他發(fā)PDF版面。葉先生看了很高興，說，報紙暫時別寄了，等我們下次見面，你再把報紙給我�？墒�，還沒等到和葉先生見面，就傳來了噩耗……（
（本文已被瀏覽 3329 次）
